当我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将军的脸色再次变了。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片刻之前侃侃而谈时的一丝得意之情，变得极度凝重，沉默了半天，直到我开始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之后，才对我说道：

“兄弟，这些事，我就对你说。你心里有个数就行，我也没得别的意思，不见得哪个就真的不好。就算是有什么不好，你放在心里就行。听到没有？”

将军一直都是非常豪爽大气的人，对我尤其如此。就连当初我去帮他办熊市长这么大事情的时候，他也没有半句废话，根本没交代过我。

但是现在，他却一反常态，这种慎重，毫无疑问地影响了我，我不由主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沙？”

“嗯，你跟熊市长来帮唐五办案子。”

“义色，你没有想过啊，九镇的地头上，那个收购站里面有几个鸟人？凭唐五的本事，难道自己摆不平？还要外人来搞？”

这又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发现了江湖是那么的深远，而我自己居然是那样的愚蠢。

“我告诉，你也千万莫小看唐五，他也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唐五，也是一个当大哥的人啊。”

听到这个话，我隐隐想起了一些事情。

“廖光惠，你晓得，李杰，你肯定也听过沙，你们这里的头把交椅！”

是的，我听过，同样就在那一晚，同样就在醉酒后的一林口中。

“唐五收购站的农副产品批发就是李杰和他一起办的！”

我恍然大悟，抬起了头。

“为什么唐五要喊我们过来，他赶人可以，但是砍人的事，一个市里，闹太大了，面子上不好交代。晓得吧。”

“唐五是跟李杰的？”

“那也不是，有这么一说，不过我估计不是的，五哥，那个时候，我跟在熊市长屁股后头的时候，接触过好多次。义色，我告诉你，五哥绝对不是一个当小弟的人。我估计，他们可能跟廖光惠和悟空一样，也是绑在一起的。”

“李杰绑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悟空，又不是在外头混得好。”

“哼哼，你晓得而今东莞汕头那边，混得好的是哪里人不？”

我摇了摇头。

“XX县。”

将军说的是我们县的名字。

“外头玩的，哪个不晓得屋里的大哥是些什么人啊？自己屋里人都在家里，外头混的再好，也要给屋里的大哥几分面子，照顾下沙。出来玩，本来就是山不转水转的事情。除了你们县的这几个大哥之外，在广东那边，李杰自己去了都不见得有他们摆得平。再说了，你以为你们那个收购站是小生意啊？呵呵呵，李杰这样的人做小生意？开玩笑！九镇这旁边，多少年哒，鱼米之乡，农副产品，方圆的地盘上哪个比得上。你看唐五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你还真以为和你一样，天天只晓得在街上玩，你是看不到别个的真钱。别个的脑壳，那是装了算盘珠子滴，快得很！”

“那李杰也没得必要绑唐五沙，他又不搞……”

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停住了嘴。

因为，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就是那一刹那之间，所以的一切，我都想通了。

将军笑了起来。

“李杰要抢走私的生意！！！！！！”

“是滴沙，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蠢了一晚上了。早就开始哒，我告诉你，你们市还要出大事。李杰、廖光惠，这儿两个鬼之间，迟早一场血战，改天换地。你看着！而今，都明白哒吧？”

将军边笑，边夹了一颗花生米送入嘴里，得意地嚼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杰，就算他而今混得最好，也只是道上一个大哥，他没得廖光惠军分区的关系，他抢了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李杰只是一个大哥？这个话你也说得出口，兄弟，你晓不晓得，你还在读书的时候，李杰就已经是你们市说一不二的头号大哥哒。这么多年，廖光惠冒头之前，一把交椅做得稳如泰山，手底下宋家跃、刘快、胖子、太子、陈风，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大哥级的人马？你啊，你打个什么鸡巴流啊。老子真服哒你。他抢了有什么用？呵呵呵，开鸡巴玩笑，这个事，他还是搞晚哒，廖光惠命好，起了个早，不然，你以为哦。你未必不晓得李杰家里的老倌子（方言：老头，父亲）是哪一个啊？”

我只能一如既往地摇头。

“真不晓得，假不晓得。”

我眼一睁，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将军一眼。

将军突然弯下腰，神秘兮兮地将脑袋凑了过来，低声说出了三个字。

我又一次五雷轰顶了。

这三字没什么奇怪，也不生僻，可以说是日常生活中经常用到的通用字，单独拿出来，我看都不会看它们一眼。

但是，它们组合在一起就不同了，起码对于生活在我们市的一亩三分地上的所有人来说，意义就绝对不同了。

它组成了一个名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认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但我却不得不认识。

那个年代，电视台只有三个频道：中央台、省台，地方台。

几乎每天晚上七点半，地方台的新闻中，都会出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他要不是满面春风在亲切慰问退休老干部，就是排兵布阵部署防洪抗灾工作；要不是面如寒霜为了民间冤情拍案而起，那就是某个大型企业开张，他拿着剪刀站在最中间剪彩。

偶尔，打开省台，也能看到他跟在封疆大臣背后的身影，每年新闻集中报导省人大开会时，镜头闪过，也可以看见他笑容。

如果说他的儿子是我们市地下秩序的头把交椅，那么他，就算不是地上秩序的头把交椅，也必定可以列入前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我居然陷入了两大阵营改天换地时，巨大博弈的漩涡当中，成为了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小卒。

廖光惠对李杰，唐五打悟空。

原来，唐五公然与悟空翻脸，并不只是为了鸭子，或者说，完全就不是为了鸭子，他是为了李杰。

原来，悟空要我的命，并不是要与我结仇，也不是为了打击唐五，他是为了廖光惠。

原来，我和我的兄弟都只是一个个暗地结盟过程中的投名状。

何去何从？

我应该何去何从？

就在那一天，渡过最初的极度震惊和茫然之后。

我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那个决心。

做一个大哥！！

那一刻，我的耳边听到将军话语传来：

“兄弟，这个时代是个好时代，群雄并起！混水好摸鱼，都有机会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听我一句。迟早要乱，乱了才好，乱了，新人才出头。在出头之前，记着，我们兄弟就是一根草，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倒来倒去，只要不死，迟早变大树。树大了，就不怕风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