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狗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站在二龙面前,二龙用拳头一边“砰砰”凿着他的脑袋,凿一下训斥一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了!摇完尾巴你想咬人了是吗?吃钉子!示威!示威!……”
正在这工夫,朴主任突然走了进来,一看这阵势,马上绷起脸喝道:“杭天龙,你们又干什么哪,邓广澜你还大棍子拿着!”
李双喜赶紧指着傻狗赔笑道:“主任,这小子抗拒改造,吃钉子自残。”
主任脸色一变,赶紧追问情况,当得知傻狗只顺进肚子里一根小钉子后,立刻怒冲冲上去给了傻狗两个大嘴巴:“你他妈混蛋!跟我这里搅乱是吗?缺心少肺的玩意,作弄自己就显你英雄啦!”然后吩咐杭天龙:“打饭时候跟炊厂要把韭菜叶子给他吃了!”
看来吃韭菜叶往外排钉子的土法,在监狱里还挺流行。
“李双喜,他的定量一个不能少,绝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谁是他组长,回去给我看紧了他,先内部严管一礼拜,上厕所都给我打报告,派人盯着!再不老实,关学习班!关独居!”说完,气哼哼地奔管教室走去。
看着傻狗一脸无依无靠的可怜相,我说:“傻狗没料到龙哥真跟他掉脸儿啊,这下傻眼了。”
周法宏小声说:“他就是忘了自己是条狗啦,好狗得在主人需要的时候才窜出去咬人,他可好,光为了自己招摇,看谁不对乎上去就呲牙,惹了事儿,还不得给主人找麻烦?哼,挨砸也活该!这种人,早晚跑不了这一遭。”
我抬眼看看脸色阴郁的何永,觉得周法宏这话欠考虑,也就只是笑笑,没搭言儿。
第二单元:操练第九章 (3)尘埃落定
傻狗把自己折腾翻个儿了,一下子从二龙的“专宠”推广成了群众演员,二龙也似乎觉得他无趣了,很少再安排他的娱乐节目。傻狗一下子仿佛成了旧社会里一辈子没唱红的老戏子,色衰后孤零零被抛弃在大街上。李双喜这样的人更是不再给他好脸色,逮机会就敲打他一顿,大泄私怨。崔明达也绝口不提调傻狗过他屋里去的话了。
不过傻狗不演节目后,生产上确实看出进步了,主任来了解情况后,满意地说:“你他妈就是贱骨头,不打不吓唬就磨洋工、扯后腿,给你点阳光还憋着灿烂。怎么样,钉子也吃了,产量也上去了,你是干不了吗?——装王八蛋!”
主任自然不会了解,这一切都是托二龙的福。傻狗心里明白,嘴上不敢说,只有闷头吃骂。
不过,除了李双喜,傻狗似乎毫不记恨二龙他们几个,依旧上了发条似的冲他们可劲儿地摇尾巴。偶尔被二龙顺马由缰耍弄一次,也比以前更加殷勤地配合,可惜二龙从他身上好象再也找不到充足的乐趣了,傻狗自作主张跟老李挑战那一把,叫二龙吃了死耗子似的恶心。
老三说:“二龙也看出来了,傻狗这样的只能玩玩,不能宠,给阳光多了,他不分左右,见了窟窿就敢往外跑光,不压住了,早晚是个祸害。”
我说:“何永呢,不也一个德行?”
提到“何永”俩字,老三气就扑扑往外冒:“那怪逼将来更没个好儿!”
我笑道:“不过傻狗跟何永也算两员虎将了,够生猛,二龙大概也不会太难为他们,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呢。”
“哼,疤瘌五当初不比他们猛?猛管屁用,没脑!没脑的‘猛’,就是一个‘祸’字。想在劳改队里立威,得看准时候,上边需要你出头的时候,就会给你折腾的空间,要不给你这个空间,你一抬头儿准撞铁笼子上不可!”
我笑着感叹道:“归根结底,政府掌握着全局啊。”
老三无奈地笑笑,痛定思痛地说道:“想想看,这半年多,林子喀嚓一拍,就拍走了好几个月刑期,二龙跟广澜前后脚进了独居,连丢了一个局级一个积极,都是自作自受,屁眼小杰也给倒腾走了,疤瘌五、胖子到傻狗,一个折腾得比一个欢,最后也是一个比一个惨。这里面,一人一根搅屎棍,搅来搅去搅自己,让别人不舒服的,自己也没一个滋润得起来。又到年底了,该争的也争完了,估计得塌实一阵儿啦。再有那不知死的冒泡泡,也肯定是让上边速战速决给了结了,翻不起大浪来啦。”
的确,这一年又要终结了,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该倒霉的也倒了霉,该打压的也打压了,该敷衍安抚的也敷衍安抚了,象赵兵那样撒泡尿浇出块金砖来的,也躲边儿上偷着乐去了。主任似乎有些疲惫的满足,二龙也自觉索然无味似的,估计他回想起这一年来,也是郁闷多于惬意。
而新的一年,对二龙也未必乐观,光是身边戳一个高则崇,整天在库房里当电灯泡,就够他烦了。
不过我想,老高最终要落个好结局,几乎也是奢念。他似乎不懂得一个道理,不知道要先遵守规则,才有机会在遵守的基础上“创新和改良”,他的目的只是昭然若揭的“颠覆”,异想天开地想做掘墓人。他兴冲冲挖坑时,周围的人也拿着铁锨围过来,他们等着他挖好了坑,就把他踹进去埋上。
我把我的想法跟老三说了,老三马上责怪我把老高看得太高了:“就他还掘墓人?他顶多是根新的搅屎棍,他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否则他找什么门子?就算他当了杂役,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变得比二龙还黑,要不就得乖乖下台——老高那套活,在外面行不通,到里面就更是狗屁不如啦,简直一跳梁小丑!”
我说:“只要政府跟杂役配合好了,都秉公办事,这劳改队也不过就跟国家工厂似的,也就是工人没有自由罢了。”
老三笑道:“我看你快走了,这脑子又开始理想化起来,要这样,这两年牢不白坐了?”
我惭愧地笑了。我知道我应该惭愧。
我还知道在触手可及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
第二单元:操练第九章 (4)空穴来风
我一直以为,减刑的场面会让我异常激动,然而没有。
12月下旬的那天下午,当我和龚小可一起走到主席台前排队时,心情很平静,仅有一种假想中的兴奋让自己的脸不能刻板,一切该做的铺垫都已完成,需要的只是履行一下大家喜闻乐见的仪式,仿佛一场奉子成亲的婚礼。
我被减刑8个月,和预料的一样。
龚小可减刑11个月,两天后就回家了。临行前还在信誓旦旦,要回来看我,我说真的不必,他很听劝,果然一直没有来,这是后话了。
减了刑,按规定,我下月中旬就应该离开,然后在“出监队”打理最后一个月的残刑。
听说出监队很舒服,简直就是大墙里的桃源仙境。那里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所有人都有着美好的心情,象历尽纷争后,在将死时面对天堂时的感受。
我一颗红心不在岗的时候,犯人里突然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说年后监狱要成立一个新的严管队,把各监区里的反改造分子和吊郎当分子、讨人闲分子都集中过去,由得力警员24小时轮流职守管教,监督劳动。
这个严管队和已经被废除的老严管队不同,原来的严管队,也叫“集训队”,才真的厉害,有资格进去的,都是各队折腾得出格的犯人,提起名字来一个个也算如雷贯耳,一旦进了那个集训队,如果没有关系托着,再硬的好汉子也先打出屎来,那里的队长和杂役才是真的魔鬼哪。
而这次的所谓严管,只是一次集中的劳动教育,并且严管后的犯人不再归队,就留在新成立的监区里了。不论从人员成分还是管理模式上,听说好象都跟传统的“集训队”不同,要正规和“轻松”得多,似乎是一次有针对性的集中整纪,谁出毛病整谁,而不象以前那样“一户多生,全村结扎”。这个方法,如果可以实践的话,虽然监狱方面有难度,但对大多数积极追求改造却经常要代人受过的犯人来讲,倒是再公平不过。
这些当然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但老三却急得寝食不宁。二龙告诉他,这批人的内定名单已经下来了,还鼓励让他不论遇到啥情况,都得挺住,不能砸了“爷们儿”的牌子。
老三追问是不是有他,二龙就不说了,只一个劲暧昧地笑,弄得老三心如兔撞。
老三跟我说:“估计有我,操他妈的老朴,够黑呀,他是嫌我占着位置榨不出油水,又拉不下脸来硬下我,逮这么个机会把我踢出去啊!”
我笑道:“可能性不大,二龙拿你找乐呢,你还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