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办公室在隔离栅外面第一个房间,报告进去,看见黑色钢琴漆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和蔼的小老头。
“蓝队。”我略一点头。
蓝老头微笑着,指一下靠墙的一个小马扎:“坐吧。”
我一坐下,他就拿起一份材料,居高临下地问:“什么案子啊?”我心说你拿的不就是判决书嘛,还问个屁?
我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并按要求把犯罪经过简单交代了一下。
“有什么想法吗,对这个判决?”
我诚恳地说:“我是一时胡涂触犯了法律,我认罪,决心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回家,继续报效社会。”昨天学习培训资料,“眼镜来”都给我们读了,套子活,万能帖。
蓝老头微笑着问:“以前是老师?教师这个职业好,咱监区需要你这样的人
才啊。”蓝老头说的我心头一喜。又闲聊了两句注意安定团结的话,让我回了,然后叫别人,原来是例行谈话。
不过蓝老头透露给我的信息还是让我兴奋,回去跟疤瘌五一念叨,疤瘌五说:“你小子命不赖,能留这里最好了,这里正规啊,怎么也能减一轮儿。你用一年的时间拿票,能混两张,这里是部级模范监狱,一个表扬就四五个月,积极分子是半年,不象下面劳改队,人贱什么都贱。”
我认真地跟他探讨:“我留的下来么,不是说第一监狱光留大刑期的吗?”
“不是——初次犯,只要不是暴力案,就行,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留下的,跟劳改队比,这里不就是他妈天堂么,谁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够条件的不只你一个,得凭表现。”疤瘌五又熟练地做了个点钱的手势。
“得多少啊,前辈?”我有些犹豫地问,钱不是问题,不过,要花钱往这留,我还真得想想呢,我可不好意思跟家里提出来,我爸那样的,超级鄙视给当官的送礼搞不正之风,我不给他做难吗?
疤瘌五说:“我上回进来时候,听说起价是2000,想当小组长,得翻一番不止,要不当组长的咋都黑钱呢,他得从学员身上捞回来啊,这是旧皇历了,现在啥行情,不好说......你要真有心气儿,回头我给你问问瓶子,他是前边那个号的组长。‘
我连连感谢,觉得疤瘌五这哥们儿真热心肠。
第一单元:艰难的“转正”第一章 (3)恐怖教材:纸盒匠
在“学习号”盘了几天板儿,新来乍到又不敢太活跃,屁股上的板疮疯起来,只好不断地往裆里垫纸,睡前轻轻揭下,都板成一个整片,值班时就手扔厕所去。疤瘌五见了,就撺掇我跟来组说,要看医生,来组冷漠地说:“下组看去吧,比你厉害的有的是,板疮、大疥、抽风的,花样多着呢。‘
“操,看样子你也是知识分子吧,一丁点同情心没有呢,你他妈还是人嘛!”我咆哮着,在心里。
于是盼着“下组”。
***
一周后下组的时候,疤瘌五我们没分到一块,他去了瓶子那组,306号,在我们对门。我在305,是个朝阳的房间。我们的组长姓李,官称‘李爷‘。
下组后,我们就从欣弟那里把烟取了出来,每天上下午各有半个小时可以吸烟,不过烟和火都在李爷手底下控制着,谁抽得去领,到时候谁好意思不让他一棵?所以李爷不买烟。
号里也有个小劳作,叫皮皮,盗窃进来的,再有几个月就开放了。皮皮除了眼有些发贼外,人长得还顺溜,皮肤也不错,李爷喜欢,叫他“儿子”,皮皮答应得很欢。
从三楼的窗口望下去,看见看守所送犯人的车在下面排了好几辆,防护栅里面,溜边蹲了两行,都光着膀子,象我们初来时一样。
可是我们不能总站在楼上看风景,再看,也入不了谁的梦。我们还得干活。捡豆子,又是捡豆子!一个从分局来的说,他们那里不捡豆子,叠纸盒,就是大家常吃的一种外国快餐的包装盒,他绘声绘色地讲:“我们把盒子片在铺板上铺开,那些长大疥的就一边迭,一边往上面抹黄水儿,操的,我接见时候得赶紧告我妹妹!那丫头片子一礼拜不吃就转磨磨,太恐怖啦!”
听得大家暴笑,齐说痛快:“你们他妈竹林里盖别墅损(笋)到家啦”!
李爷吆喝大家赶紧干活!
豆子分的不多,俩人一袋。我跟一个叫毛毛的一组,自由组合的,因为毛毛是C县老乡,倒腾假币进来的。我向他打听原来那些人的下场,他显得很懵懂,好象都没有听说过。我一想也是,我从“C看”转到“市局”又呆了半年,那些“C看”的“号友”早该判刑下队了,毛毛做坏事比较晚,当然没赶上。
我和毛毛都在“C看‘练过,小小豆子不在话下,一般头吃晚饭就搞掂了,不象那个糊纸盒出身的,守着半麻包豆子,哭丧个脸,守灵一般,速度上不去,质量还不过关,头一天就没挨着铺,陪着豆子在楼道里过的初夜。那个跟他搭帮的,一看形势不妙,立刻激流勇退。
第三天凌晨,我起夜,从厕所回来一看,纸盒匠正叉腿坐在门口,两腿中间全是没完工的杂豆,远远看弟兄不动手了,嗫呆呆直眼望着豆子们,雕塑一般,
走近了一看,吓一跳:那小子哭呢,眼泪哗哗地流。绝望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纸盒匠判了7年。
[盗版一本在手]
我跟毛毛就臭美了不到一星期,二楼的加工活急着要货,一统筹就把我们这层犯人给统筹进去了,不仅要完成豆子定量,还要“适当”补充点楼下的业务。二楼的犯人干的是缝网片。
发给我们的工具和辅料是普通的缝纫针和专用尼龙线、缝合条,上来一犯人冒充技术员,给我们教练一番,就开干了。
第一天毛毛我们缝到凌晨两点半,算先进的了,当时纸盒匠的豆子还没捡完呢,那小子一礼拜没上铺了,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跟豆子算混熟了,整天双休同宿的,好恐怖。
前两天,我看不过去,帮他捡了一盆,当时把哥们儿感动得直哆嗦。回头毛毛就说我有病,李爷也告诉我少假慈悲:“是你改造还是他改造呢?回头你改造过头了,他还差一截没好,怨谁?“
现在网子一上来,您想让我发慈悲也拜拜啦。监狱的灯都瓦数小,一帮大老爷们,一人捏根缝衣针,瞪着眼珠子联网片,小心再小心,还是不断有人扎得手指头冒血,叫骂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手巧的也有,毛毛就不赖,飞针走线象一大侠,有人就喊他“娘们坯子”。
按规定,把针交给皮皮保管后,就可以睡了。我一边上铺一边说:“托了你的福啊,毛毛,要跟纸盒匠搭伙,哥们儿熟了。”
早晨被号筒里一阵叫骂声吵醒,是李爷的声音。
“你他妈够淤的,躺网子里睡啦,瞧你那老坦操行,也配睡这上面?”
皮皮扒了一下头,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从李爷铺上抓了件衣服出去:“李爷你咋不穿点衣服?”真是好孩子。
“我刚想去撒泡尿,看见这倒霉玩意团网子里着了,操,看看看看!网子都
脏了!你他妈论斤卖了值几个钢崩儿,赔得起嘛!”
“哎呦!哎呦!”外面传来纸盒匠连环的叫声,肯定是挨踹了呗。
对门的瓶子组长刚好出来,顺嘴铲道:“破坏生产是吗?李爷,这歪风可不能长。”然后听他趿拉着鞋,奔厕所那边下去了。
李爷还没说话,他“儿子”先不干了:“操你小妹子的,破坏生产?”然后听到几声肉体碰撞声,纸盒匠很配合地又“哎呦”起来。
李爷一边离开一边说:“甭理他,一根头发丝也甭粘他,这种人就熬着他,政府分配的活,干不完就熬!”
“熬死你逼的!”皮皮又给纸盒匠来了一下,也返回屋,栽铺上了,这小子也够倒霉,每天不把我们的针全收回去,他睡不了觉。
早上发针前,皮皮无聊地数了一遍,不觉精神一震,赶紧又数一遍,“咦”了一声:“哎,你们谁的针没交上来?”
“交了,交了啊。”大伙乱七八糟一通答。
李爷说:“咋了?不够数?”
“是不是你落哪啦?”毛毛提示他。
“找找,在你铺周围找找?”李爷急迫地催促皮皮,皮皮红了眼似的在地上、铺上搜索起来。这些针可是宝贝,绝不能流失到罪犯手里,万一出了事,就得有傻眼的,李爷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皮皮终于绝望了,无助地望着他干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