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感觉到，是在东阳处理完积累下来的工作之后，陡然发现后续的工作少了很多，之前每天销售的同事都会来催他，说客户订单下得多，要得急，都想着让东阳做计划时将自己的单子往前排，产线上经常需要加班，而最近订单明显少了许多，听销售说，越来越多的经销商开始抱怨公司的产品价格太高，用户转向虽然性能欠佳但是价格要低得多的国产品牌甚至山寨品牌。

同时，物控那边的物料供应也不及时了，采购说，近来大供应商纷纷提价，因为原材料价格疯狂上涨，而那些平时以物美价廉作为主要竞争优势的小供应商则很多都关门大吉。

车间里一半的产线停止了运作，订单寥寥，产能闲置，东阳一下子清闲了很多。

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楼盘，当时宣传时规划是十二期，要打造“高档尊贵金领社区”，东阳每天乘班车上下班会经过，记得刚来公司报道的时候，工地上工人有上千人，成天机器轰鸣，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最近却一下子冷清下来，据说才勉强做完第三期，后面的暂时停工了。

而东阳公司所在的工业区，萧条越来越明显了，以前中午休息时间，工业区中央绿地上总有大群各公司的产线工人聚在一起聊天晒太阳，现在则明显少了许多，连班车停车场也比往常空旷了，很多公司压缩了班车数量甚至取消了这项福利。

公司里，关于裁员的风声也越来越近，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种版本的传言越来越多，一说裁员，但是还没有明显动作，一说降薪，也没有官方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公司关于限制加班的正式通知已经贴了出来，人事部门放出来的消息，冻结人事，人员只出不进，期限不定。工会给出的暗示是，今年的各项福利打折，原先在威尔士的健身卡改为某二流健身房的，过生日同事得到的蛋糕券，也从元祖变成了路边的小蛋糕房。

原本以为离自己的生活很远的经济危机，正如从海天尽头驶来的巨轮一般，从原先的模糊的桅杆顶端，到出现船帆，庞大的船帆乘风破浪地越来越逼近，近到可以看到船上面目狰狞的海盗，闻到咸湿的海浪味道。

十、生活成本

工作清闲了，可是东阳轻松不起来，孩子出生之后，花销大了很多，文嘉母乳一直不是很多，任凭妈和丈母娘想尽办法，奶水也不够宝儿吃，只好采取母乳和配方奶粉混合喂养，宝儿胃口又大，400克一盒的奶粉，一百来块，只够吃三四天的;白天用尿布，晚上为了宝儿能睡好觉得用尿不湿，一夜两片，一个月下来又得两三百块;奶粉和尿不湿这两个花费是大头，雷打不动，其他零散的：游泳一次三十五，抚触一次五十，小衣服小鞋子小被子用品用度，乳酸钙、鱼肝油、胎毛笔……以后，短期的有婴儿车、百天照;长期的：保险投资、入托、入园、入学……

养大一个孩子的花费，够铸一个金娃娃出来了。

撇开孩子的花费不说，在上海生活，家庭的普通成本也是不少的：房子的月供去除公积金还有三千来块，每个月的水、电、煤，上海以昂贵著称的交通，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衣裤鞋帽等各种日用，一家人的零食、水果、牛奶等日常消费，还有一些人际来往，上个月两个同事结婚，一人包了五百红包，文嘉一个同事家人去世，包了三百零三块，这一来，一千多块就出去了。三口之家的开销，不再像结婚前两个单独的个体一般轻装上阵，家庭是一个小型集体，每一点运作，都会带动林林总总的花费。

眼见着经济危机，工资没涨，物价却涨了。周末东阳一个人去超市，准备给自己买点干粮，他直奔方便面货架，五连包的红烧牛肉面，六块钱就可以搞定一星期的晚餐，面里还可以窝一个鸡蛋增加营养。可是他在货架前转悠了半天，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价牌，平常习惯买的某品牌的方便面，由原先的五块九涨到了六块九，东阳一开始还怀疑自己看错了，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实是平时吃的那个牌子，涨了一块钱，那换一个牌子吧，方便面嘛，什么品牌还不都一样，谁知道仔细一找，敢情别的品牌涨得更多，夸张的涨了三块多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价格最便宜的，他高兴地拿起来，却发现好像分量不大对，仔细看看包装上的含量，果然少了很多，不禁感慨厂家精明。

在货架的另一端，东阳发现一种方便面在做促销，比正常价要便宜近两块钱，就决定买它了，拿了一包放进购物车，想想，又拿了两包，看告示牌上的促销期快要结束了，过两天恢复原价了，就买不到这么便宜的方便面了。

卖鸡蛋的地方，原本放鸡蛋的篮筐竟然空空如也，这是很少见的现象，他找了一个工作人员问，工作人员朝篮筐上方努努嘴：“那，早上做促销，早被抢光了，明早再来吧。”东阳顺着他的示意看去，篮筐上方贴着个价格牌：鸡蛋特价3.6元/500g，原价3.8元/500g，促销时间早晨8点至10点，每人限购一袋。

“你当天吃吗？你要是当天烧那里还有一袋。”工作人员说。东阳看过去，发现是用保鲜袋装的蛋液，“新鲜的，你晚上回去吃了就行。”蛋液里还飘着蛋壳的碎末，旁边有价牌，一块五一袋。

“小伙子你要吗？你不要我要的。”东阳正在愣神，旁边一个老阿姨问。

“哦，你要给你吧。”东阳连忙说。老阿姨就拎着那袋蛋液放进购物车里，她的车里装得满满的：猪肉、牛肉、鸡腿、带鱼、整鸡……都是最基础的食材，不像东阳和文嘉，怕麻烦，总买一些半成品，最惹眼的，是她车里垒了好几桶色拉油，都是1.5L升的，堆得购物车金灿灿满当当的。

“阿姨，你买这么多油干啥？”东阳好奇地问。

“囤着，听说要涨价，趁现在便宜。”阿姨热心地说，“小伙子你也买一点去吧，搞特价呢，一人限买5桶，多了不卖。”

“哦，这样。”东阳说，“我还是不买了，我家不大开火。”他谢过阿姨，准备去卖面包的地方看看。没走两步，那阿姨从后面赶上来说：“小伙子，谢谢你不买的话不如帮阿姨个忙好不啦？阿姨再买5桶，好吧？谢谢你。”

“行。”东阳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了，就去帮老阿姨又搬了5桶油，陪她去结完帐，一问阿姨竟和东阳乘的是同一条线的班车，索性好事做到底，直给她搬上班车。阿姨乐得不停地道谢，坐上班车就和他拉起了家常：“你是大学生吧？”

“啊，毕业好几年了。”

“是外地来的吧，结婚了？”

“是啊，我老婆刚给我生了个大胖丫头。”

“哎吆，要恭喜你的哦。借的房子？还是买的？”

“买了个小房子。”

“哦要，老厉害的，你老婆也是大学生吧？大学生薪水高的哦，你们两个加起来，一个月怕是能挣五千块吧？”

“啊，差不多。”东阳笑笑说。

“哦吆，厉害的，不得了。”阿姨由衷地感叹着，“那小毛头呢？放在你们乡下带。”

“是啊。”

“辛苦的哦。”老阿姨说，“我是过来人啊，我带我家小孙孙带到五岁，带小毛头，不是轻松的事情。不过放在乡下嘛，负担会小一点的。”

东阳点头表示默认，关于“乡下”这个称呼，来上海后他多次从当地人言谈中听到，尤其是当地的老年人，他们口中的“乡下”指的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农村，而是泛指一切上海以外的地理范围，一开始东阳听着觉得很刺耳，但是次数多了，渐渐也就淡然了，且将这个说法当成是上海土著的习惯说法，确实大多数时候，说这话的人并没有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