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送你回你妈家啊?”东阳拉住她,这一回,他看到她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随后又黯淡下来,“算了吧,我现在伤口还疼呢,坐不了那么久的车,再说我也抱不动宝宝,而且我妈肯定又要念叨,这不让那不让的。”
“没事。”东阳揽着她,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看,你生宝宝都已经快满月了,到满月的时候,我们去你家给宝宝办满月礼,好好热闹一下,你看咱宝儿这么漂亮,你们村那些人肯定羡慕坏了,然后你就在家多住些日子,清清静静的,每天可以在你家门口林子里看书,天气好的时候晒晒太阳,你看怎么样?”
文嘉终于心动了,她迟疑了一下,问:“那,你去看我么?”
“当然了,我到周末就去看你和宝宝,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东阳像哄小孩一般地说。
文嘉这回终于破涕为笑。
六、里外不是人
第二天东阳就跟妈妈商量满月回文嘉家的事:“文嘉在这里挺闷的,回她家,有人陪她说话,可以出去散散心,农村里空气好,心情也许会好点。你也跟着去吧,你还没去过她家呢不是?”
“也好。”妈应得挺爽快,说,“我当然得去,农村里那些人都不讲卫生的,我得看着我宝儿,不让人亲她抱她,别给传染上啥病。”
“怎么会!你看文嘉她们自小在农村长大,不也挺健康?”东阳说。
“那可不!注意点好,文嘉咋心情不好呢?还有啥不顺心的啊,你看孩子都不用她操什么心,我给收拾得利整儿的(东北话:清爽,整齐的意思),多享福,哪像我生你那会儿……”
“得了,你就别装傻了。”东阳很没好气地说。文嘉这些天的表现让他很是心疼,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文嘉人生中身心最脆弱,最需要关爱的阶段;再深入一点想,在对待丈母娘的态度上,他犯了一个大忌,文嘉是女儿,跟亲妈使使小性子,说话直接一点都没有关系,而他作为女婿,实在不该如此“实诚”,也不该纵然自己妈挑她的错,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妈遭到那样的对待,自己也会受不了吧?何况来南方这么多年,东阳其实早就意识到南北文化是有很大的差异的,东北人的直接,很多对于南方人来说,就是不礼貌甚至伤害。
妈听了他这话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午餐炒了两个蔬菜,还做了个蚂蚁上树,这是妈来南方之后特意学的,其实就是肉末炒粉丝,一家人都爱吃。妈烧菜和她们这辈的许多人一样,爱放很多油,文嘉和东阳提醒了她很多次,总是不见她改善,今天的油似乎放得尤其多。东阳记得昨天医生特别交待过他,抑郁的产妇要多摄取含有丰富的维生素B、维生素C、矿物质如镁、锌的食物,比如新鲜的瓜果蔬菜和粗粮,少吃高油、高盐的食物,东阳悄悄看文嘉,只见她扫了一眼,就皱了皱眉头,但依然勉强地小口小口地吃,算是捧妈的场。看到文嘉这样,东阳联想起原来平时文嘉对婆婆是如此宽容隐忍,于是越发内疚。
“妈你这菜放这许多油干啥呀?不是说过吗,文嘉这时候不能吃高油食物,你不知道啊?”东阳说。
“也不多啊。”妈说。
“还不多,你自己看看,这盘子底上汪的都是油。”
“爱吃不吃!”妈突然就发了火,气冲冲地说。
东阳被她这火发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也就没有吭声,三个人不声不响地吃完午饭,妈就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
没多会儿,文嘉也进了厨房,房间通向厨房的门开着,东阳在房间就听到文嘉在轻声安慰妈:“生他气干吗啊,他说话就那样,你自己儿子你还不知道?没坏心的。”
“他现在翅膀硬了,可以吼我了,说我什么?‘装傻’,你说我能受他这埋怨?我这心里越想越屈啊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别气了,你就当他童言无忌吧,快别气坏了身体。”
后面娘俩小声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文嘉出来,低声跟东阳说:“快去给你妈陪个不是,你看你怎么说话呢?你妈都哭了。”
东阳起身进了厨房,妈还在擦眼泪,见他进来立刻就背过身去不理他,东阳讪讪地说:“那啥,生儿子气啦?”
“生啥气啊,我不气,气坏了我自己还遭罪。”妈嘴上这么说,语气上却能听出来显然还在生气,并且气还不小。
“我不好,我乱说话,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呗。”东阳死乞白赖的拽妈的手臂,妈甩开他:“去去去。”
“去哪儿啊,好不容易才跟我妈在一快儿,您别生气了啊,我是小孩儿不懂事,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呗。”
妈的表情就有点绷不住了,眼泪也不掉了,东阳趁热打铁:“要么怎么着?您给我屁股上来两下?”说着就拿屁股拱她,妈终于憋不住,“扑哧”笑出来:“少恶心人了,啥时候学得这么没脸没皮的?都当爹的人了。”
“嘿嘿,跟自己妈,要脸皮干啥啊?”东阳嬉皮笑脸地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就感慨,女人这种生物,不管多大年纪,都跟小孩子一样,吃软不吃硬,要哄着捧着,文嘉是这样,妈也是这样。
东阳回到房间,轻轻捏捏女儿粉嫩的小脸,对着这个未来的小女人嘀咕:“宝儿啊,你长大了可千万别跟你奶奶和你妈学,你老爸我这日子过得,都混成孙子咯。”
七、车站口角
东阳本想到下周末再送文嘉回去,但是文嘉一天都等不及,没办法他就向公司请了两天假,准备提前送她们回去。因为陪产,他把今年的年假都用光了,只好请事假,请假条打好找部门主管签字的时候,主管面有不豫:“你最近可请了不少假了,这段时间单子挺多的,你能走开?”东阳也觉得有点不过意,呐呐地解释:“没办法,我老婆在上海待得心情挺不好,我把她们娘俩送回去就回来,这两天我多加加班,不耽误工作。”
“昨天开视频会议,北京总部那边给到口头通知了,受经济危机影响,公司要求各部门缩减加班时间,也算是减少开支,你白天抓点紧,效率提高一点吧。”主管算是通情达理的人,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现在形势有点严峻,没事还是尽量少请假吧。”
“好的,我明白。”东阳说,心里也有点忐忑起来。
出发回家之前,文嘉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表情生动起来,忙着收拾东西,甚至还哼起歌来,出门前主动穿得厚厚的,戴上帽子,不像以前那样抵触,穿戴整齐后就拎着自己的包巴巴地等在门口,东阳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忍不住也就有点不忍,看来这些天她实在是憋得太厉害了。
上海长汽车站任何时候都那么拥挤,候车大厅里满满地都是人,他们夹在人群中,别说座位了,连个稍微宽松点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东阳妈抱着孩子,艰难地往检票口挤:“先挤到前面来,省得待会儿检票的时候来不及。”
东阳看到检票口旁边就是一个绿色通道,一个穿着绿马夹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便挤过去问:“待会儿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吧?”
那“绿马夹”抬起眼皮扫了东阳一眼,没应声,东阳以为他没有听到,就陪着笑大声地问:“师傅,我们待会儿可以从这里进去吗?我们抱着孩子。”那“绿马夹”颇不耐烦地冲检票口努了努嘴。这时妈也抱着孩子挤过来,看到他身后有两个空位,就打算坐下,这回“绿马夹”有了反应:“喂,这里不好坐的。”
东阳妈讪讪地站起来,准备去另一个空位。
“这里也不好坐的。”“绿马夹”吆喝着。
东阳妈只好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看东阳,东阳刚想开口让他通融一下,文嘉从妈身后转了出来,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好坐?”
“这里是工作人员坐的。”
“据我所知,你们上班时间是不可以坐下的,再说你一个人也坐不了两个座位。”
“跟你讲了不好坐就是不好坐的。”“绿马夹”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