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吃吧，我不吃。”丈母娘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东阳心就往下一沉，心说不好，把老人家气哭了。
“妈，怎么了？吃饭啊。”文嘉站在通往露台的门口问。
“没事，她说她换换气，你和妈先吃吧。”东阳说。
文嘉疑惑地看看他，说：“别待太久啊，饭菜要凉了。”
“哎。”东阳应着，“你回屋吧，别着凉了。”
这个时候，东阳更恨自己的笨嘴笨舌，眼看着丈母娘背对着他不停地吸着鼻子，显然哭得很伤心，想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话来：“我妈那人，心不坏的，您别往心里去。”
“我明天回家去了，不伺候你们了。”丈母娘闷闷地说，话里带着气。
“也……好吧。”东阳想了想说，“你要实在想回家，我明天去给你买票。”
“不用你买，我自己有钱，还没老到要靠你们的时候。”丈母娘说，“再说，就你俩，我看也靠不上。”
东阳难堪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丈母娘揩了一把鼻涕，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屋去了。
“怎滴啦？哪儿不痛快啦。”东阳妈迎出来，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你进屋去吧。”东阳忙推她进屋。
文嘉看看妈妈红红的眼睛，勉强朝婆婆笑笑：“可能想家了吧，没事，吃饭吧。”
五、抑郁
第二天文嘉妈就回家了，东阳送她去车站，临走时东阳妈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回去你就能歇歇啦，在这挺辛苦的，回去歇着，这儿有我你放心。”
文嘉妈淡淡地回答：“我放心得很，让你费心了。”
东阳妈回到楼上，跟文嘉感慨：“这些天可把你妈累坏了，恁大年纪的，挺不容易。”
“她回去了，你就要更辛苦了。”文嘉说。
“没事没事，为你们俩宝儿，我累也高兴。”
文嘉妈回去后，东阳也上班了，正好赶上月末盘点，所以特别忙，东阳挺不放心妈，总叮嘱：“你腰不好，别太累着了。”东阳妈便扶着腰捶两下，连声说没事没事。
之前文嘉妈在的时候，夜里宝宝哭总是她去抱着哄哄，包好了抱过来，现在夜里宝宝再哭的时候，文嘉就不好再赖在被窝里了，一听到宝宝哭就一咕噜爬起来，先换尿布，再喂奶，喂完了怕吐奶，得竖抱着拍个十几分钟，体谅东阳白天上班辛苦，文嘉不忍心叫醒她，婆婆在一旁会帮忙理尿布、递口水巾什么的，婆媳两人一夜折腾几回，也就都睡不了多会儿了。
一天只有晚上吃饭的时候，东阳回来，祖孙四人才算凑齐，要说东阳妈真的很能干，日夜忙孩子，做饭也不随便凑合，每天精心炖汤给文嘉补身子，有时候是鲫鱼汤，有时候是猪手汤，有时候是鸡汤，汤水喝腻了就红烧，“吃得好身体才好。”她总说，到了晚上，儿子回来了，更是会做一桌子好菜，三人一边吃着饭，东阳妈就絮絮叨叨地跟儿子唠嗑，东阳一边看球赛，一边恩恩啊啊地应她。
“大宝儿今天胃口不好，炖一只鸡才吃了几口，说是腻，赶明儿你买点儿菇回来，清淡。”
“恩。”
“小宝儿吃得多，那小样，吃起奶来急得跟啥似的。”
“哦。”
“现在小宝儿可精，吃饱了，那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小东西知道瞅人呢。”
“啊。”
“没吐奶，这两天都没吐，我说还是她妈没抱好吧，抱好了就不吐，要说她就是心粗。”
“哦。”东阳眼睛盯着电视，文嘉却轻轻放下筷子，去了厕所。
东阳妈拿手肘杵杵儿子，努努嘴：“不说话，一整天都不怎么吱声儿，不大对劲儿，去，看看她去。”
东阳一听这话，放下饭碗就跑去了厕所，开了厕所门，看到文嘉正呆呆地坐在马桶盖上。厕所很小，里面放了个洗衣机，还乱七八糟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盆，文嘉就在这一堆盆挨挨挤挤的包围中，苍白着一张脸，眼神茫茫然没有焦点。
“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饭不吃，跑厕所闻臭臭来啦？”东阳打趣她。
文嘉木木地抬头看他，东阳眼看着她眼睛里慢慢地盈满泪，溢出眼眶，一串一串地掉了下来，他立刻慌了神：“怎的啦怎的啦，怎说哭就哭了呢？”
文嘉吸吸鼻子，用手背去擦眼泪，却有更多的泪水流下来。
“你倒是说啊，哪里不痛快了，乖，告诉老公。”东阳又着急又心疼，也伸手去帮她擦泪。文嘉委屈得像个孩子，抽泣得几乎上不来气，半天，才在眼泪的间隙说了一句：“我妈，她半辈子没有受过这委屈。”
东阳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文嘉一发不可收拾：“我妈高高兴兴地来伺候女儿外孙女的，却受这样的对待，她从来没有这么被欺负过，结果我月子还没出她就回去了，她回去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没有吧，我看她回去的时候挺高兴的。”东阳毫无说服力地解释。
“你妈干吗要那样说我妈，整天挑她，挑得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还是亲家呢，有这样的吗？”
“没有吧，哪有？”
“还没有，你看人都回去了，刚还说她呢，动不动就扣大帽子，一会儿不卫生一会儿心粗的。”文嘉提高嗓门。
“嘘，嘘……”东阳赶紧制止她，冲外面指指，“听到啦……”
文嘉瞪他一眼，只是掉泪，不再理他。东阳好话说尽，才哄了她回到餐桌上，东阳妈体贴地拿来热毛巾：“这大宝儿，咋跟咱小宝儿一样呢，咱小宝儿都不哭，快擦擦，月子里可别把眼睛哭坏了。“
文嘉勉强扒了几口饭就不吃了，东阳给她打水洗完脚，让她先睡觉。
半夜的时候，东阳迷迷糊糊中醒来，先看宝宝，宝宝睡得很香，又去看文嘉，却发现文嘉没有在床上，惊得一下子睡意全消，他立刻起身第一时间去厕所找，果然，文嘉还是坐在马桶盖上，她看着东阳眼神发直，喃喃地说：“你说，如果我不对我妈那么凶，她是不是就不会回去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东阳按捺住心惊，软声安慰，又哄了半个多小时，才把伤心得不能自抑的文嘉哄去睡了。
到这个时候，东阳也感觉到文嘉明显的不对劲了，第二天他悄悄打了个电话给文嘉住院时候的主任医生，那个医生人挺好，在医院的时候就对他们挺关照的，她仔细地跟东阳确认：“不爱说话？一整天都不怎么说……容易哭，总哭？宝宝她要不啦？哦……也不是很亲宝宝……为妈妈的事情内疚……”医生沉吟了一下，谨慎地说，“怀疑产后抑郁症的可能，继续观察一下，家里人多关心关心产妇，陪她说说话，不要让她有太大压力。”
东阳只觉得心猛地往下一沉：“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现在看的话，程度还不是特别深，但是已经有明显的外在表现了就要加以重视，否则会越来越严重，那样后果会不可收拾。”
“那，怎么才能让她开心一点？她好像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她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或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她倒是提过想回娘家的，但是没有出月子，不敢让她出门。”
“如果身体恢复还好的话，可以适当地做一些户外运动的，产后抑郁症也是病，它带来的伤害，不会比身体伤害小。”
东阳谢过医生之后挂上电话，发了好一阵呆，这时候他心里泛起了愧疚，宝宝出生之后，心都挂在宝宝身上，确实对文嘉疏于关心，丈母娘在这里的时候，自己和妈对她的态度也确实过分了，文嘉看在眼里一定很难过，而现在她竟然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晚上回家，他拉着蔫蔫的老婆，说：“明天周末，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
文嘉无精打采地说：“公园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带你去吃好吃的？”东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兴高采烈的，可惜文嘉还是提不起兴趣，看了他一眼，又打算回去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