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宝宝出生了
上海,深夜,某妇婴医院产房门口。
许东阳焦虑地踱来踱去,他不记得已经走了多少圈了,老婆文嘉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里面偏就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他抓住医护人员问,得到的永远都是“不要着急,生孩子嘛,哪能那么快。”
两个小时的时间,东阳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了,他不知道别的男人在老婆的产房外是什么心情,在他29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忧心如焚过。
毫无预兆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刚刚准备坐下的东阳惊得从椅子上直弹起来:“妈,是文嘉的声音,是文嘉的声音。”文嘉是多逞强的一个人,疼了整整一天,疼得满头大汗都没有吭一声,这样的喊声,说明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才爆发出来,那得疼成什么样!东阳按耐不住,冲过去就要拍门,被妈妈一把拖住:“你不要过去,会影响大夫。”
“可是她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出事啊!”东阳像焦躁的困兽一般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心爱的人处于炼狱之中,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了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管什么事情,他和文嘉都是一起面对的,唯有生孩子,他替不了她,也帮不了她,文嘉的每一声喊叫都让他全身的神经都为此绷紧。而一旁的丈母娘,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的。
“17床,17床的家属在不在?”一个医生出来喊。
“在的在的。”东阳赶紧上前去。
“产妇子宫收缩乏力,胎位转向,胎儿窘迫,必须立刻做剖宫产手术,你在这里签个字。”她飞快地说。
东阳接过她手里的笔,他只觉得自己握笔的手在不停地抖,犹豫了半天都没有勇气下笔,其实之前他们是有心理准备的,医生说文嘉骨盆条件不好,孩子又比较大,可能顺产会有困难,但是文嘉坚持要试,关于剖腹产手术可能的风险他们也都做过功课,知道不过是小概率事件,可是真的要签字了,东阳心里一下没底了。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妈妈,却看到她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丈母娘则软软地扶着墙,好像眼看就要倒了。
“你是男人,要快点拿主意,这个时候一刻都耽误不得。”那医生催促道,东阳咬咬牙,用僵硬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又进去了,东阳坐到椅子上,汗湿重衣。
他们的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结婚前文嘉被查出来卵巢囊肿,做了手术,后来又复发了,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受孕会比较困难,家里人反对,东阳还是跟她结了婚,他们是做好了一辈子没有孩子的准备的,好在上天眷顾,婚后不久文嘉就怀上了,可是在怀孕初期,文嘉好几天凌晨腹痛,被诊断为先兆流产,卧床休息了两个多星期,吃保胎药才算保下了这个孩子,而且天天吐,吐得苦胆都出来了,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面黄肌瘦的,直吐到四个多月才勉强能吃点正常饭食;中期稍微好点,但是每天需要七点前就起床去乘地铁,那个时候一号线人会少一点,避免被挤到;孕晚期的时候,文嘉的体重直冲150斤,肚子尤其大,整个人笨重得像一只企鹅,晚上睡觉根本没法翻身,而且整夜整夜睡不着,30周过后,又被查出妊娠引起的转氨酶升高,需要住院治疗,每天打点滴一直到预产期,孩子又拖了两天才发动了。
东阳亲眼见证了女人怀一个孩子要受多少苦,如果说之前他对文嘉好是出于两人之间的爱的话,怀孕之后,他关心她,照顾她,就又多了一份心疼和体贴,是出于一个即将当爸爸的男人的责任心。
东阳以前没有什么信仰,对鬼神之说一直都认为是弱者需要的心理寄托,可是这个时候,在老婆的产房外,在心头巨大的害怕失去的恐惧下,东阳第一次开始想要求助于冥冥之中的力量,上帝也好,神仙也好,不管是谁,请保佑我的老婆孩子,东阳在心里祷告,让我做什么都好,请保佑他们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东阳几乎以为这等待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从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虽然隔着好几道门,依然嘹亮而清晰。
“生了生了,哎呀生了。”妈先喊了起来。三个人都一下子涌到门口,这哭声对于东阳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护士抱出来一个小襁褓,说:“恭喜,生了个漂亮的小妹妹,七斤八两,是个小胖子。”
东阳伸手去接,却又紧张得无处下手,还是丈母娘接了过去,小小的婴儿在襁褓里打着哈欠,眼睛闭着,头发还湿漉漉的,小脸皱皱的红通通的,眉眼间却已经能看出东阳和文嘉的影子。
“像你。”妈喜孜孜地说,“你看这小鬓角,这鼻梁,这大脑门,就跟儿子你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东阳乐得只会呵呵地傻笑,眼前这个小东西,他曾经无数次将手放在文嘉肚皮上感觉她的小小动作,体会那种很温柔的感觉,现在一下子在眼前了,心里那种柔软就变得具体起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
这时护士又出来吩咐家属去准备监护室要用的东西,说产妇快出来了。妈应声就去了,丈母娘抱着孩子,一边端详着一边说:“我们长得可漂亮,看我们的小嘴,多像妈妈。”说着还瞟东阳一眼,东阳依然是呵呵笑着没说什么,去门口等文嘉出来。
不一会儿,门打开,文嘉被护工推出来,她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抖,东阳赶紧小心地给她把被子掖好,凑着她的耳边说:“老婆,你真厉害,我们的女儿可漂亮啦。”
文嘉虚弱地笑了笑,第一句话问:“你妈呢?怎么没看到她?”
“她去给你准备东西去了。”东阳说,眼看着文嘉脸上的笑容消去,头扭到一边去,知道她又多心了,连忙柔声解释,“她真的是给你准备东西去了,医生让买产褥垫什么的,她知道你生了女儿可高兴啦,她一直都稀罕小姑娘来着。”
文嘉只是淡淡地一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护工推着往外走,丈母娘跟着,不停地嘱咐:“嘴巴快合上,被子掖好,脸掩上,可别扑着了风。”
二、婆婆妈妈的事
孩子出生了,东阳妈妈和丈母娘就都住了下来,这次来上海,才是两个老太太的第一次见面,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开朗性格,所以她们见面的初期是很愉快的,文嘉没生的时候,俩老太太一起买菜,一起遛弯,还去小区的健身器材上摆弄几下,俩人普通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沟通起来挺困难,却又总是说不完的话,连说带比划聊得乐呵,那样子就是相见恨晚的意思。
可是宝宝出生之后,分歧渐渐产生了。
妈妈和丈母娘的第一次分歧发生在文嘉生后的第二天,丈母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种药草,说是生了孩子的女人熬汤喝特好,她们村里的女人都喝的,那药草黑乎乎的,上面还沾了不少灰,东阳倒没说什么,东阳妈却怎么都不答应,她说话直通通地像枪子儿:“这啥玩意啊这,别是有毒,吃坏了。”
文嘉妈很不高兴:“我自己的女儿我还害她不成?我生文嘉和她妹那会儿都喝了的,我们那里的妇女主任都喝呢。”
“你们农村那些说法,没有科学依据的。”东阳妈毫不客气。
文嘉妈才不管她答不答应,坚持熬了汤汁来哄文嘉喝下,文嘉当时还不能下床,饮食也只是以流食为主,那药汁又黑又苦,她只喝了一口就吐了,东阳妈在旁边心疼了:“没看孩子那么难受吗?这玩意别喝了,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妈。”文嘉妈不痛快,但是到底没有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