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精彩片段:
第三部 不解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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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别想叫我上汽车!我真的好怕出车祸!就算不死,余生也会一直受折磨!”雕塑家边说边不由自主地捂着自己的一个食指,一次凿木头,这指头差点被削断,多亏医生,奇迹般地把它保住了。
“完全不是这样!”玛丽-克洛德气色极佳,亮着嗓门说,“我就碰上过一次车祸,那才叫妙呢!我从来没感觉到有比在医院待得更好的地方!我根本就不合眼,没日没夜地看书,一个劲儿地看。”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她,这显然令她十分开心。弗兰茨感到讨厌(他记得在那场车祸后,他妻子曾极度消沉,叫苦连天),但讨厌中又掺杂着某种钦佩之情(玛丽-克洛德天生就会把自己所经历的黑说成白,这份天赋说明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值得尊敬)。
她接着又说:“就是在医院,我开始把书分成两类:白天的和黑夜的。确实如此,有的书是白天读的,而有的书只能晚上读。”
所有人都表示赞叹,惟独那位雕塑家,捂着手指头,面部因可怕的回忆而扭曲着。
玛丽-克洛德转头对他说道:“你把司汤达的书归于哪一类?”
雕塑家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什么,窘迫地耸了耸肩。他身旁的一位艺术评论家宣称,在他看来,司汤达的书应该是白天读的。
玛丽-克洛德摇摇头,用喇叭似的亮嗓门说道:“完全不对!不不不,你说得一点不对!司汤达是适合夜里读的作家!”
弗兰茨远远地听着这场关于白天黑夜的艺术之争,心里直惦念着萨比娜何时到来。他俩考虑了好几天,她到底应不应该接受邀请,参加玛丽-克洛德为在她的私人画廊展出过作品的画家和雕塑家举办的这个鸡尾酒会。自从萨比娜认识了弗兰茨,她就一直回避他的妻子。但虽说她害怕露出破绽,最终还是决定来参加,这样更自然些,免得让人多猜疑。
他时不时地朝门口偷瞟几眼,突然,他见客厅的另一头,传来了他十八岁的女儿玛丽-安娜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的声音。他遂离开妻子招呼的这群客人,向女儿统领的圈子走去。只见有一人坐在扶手椅上,其余人都站着,玛丽-安娜则坐在地上。弗兰茨心里清楚,客厅另一头的玛丽-克洛德不一会儿也肯定会坐到地毯上。这个年代,在客人面前席地而坐,这一举动表示的是随意、放松,思想进步、好相处,还有一股巴黎味。玛丽-克洛德动不动就往地上一坐,弗兰茨真担心哪天会看到她在常去买烟的小店的地上坐着。
“您目前在做什么,阿兰?”玛丽-安娜问一个男人,她就坐在这个男人的脚下。
阿兰是个老实人,又天真,他想认认真真地回画廊主女儿的话。他先向她解释说,自己用了一种新的技法,将摄影与油画糅合在一起。可他没说三句话,玛丽-安娜便发出嘘声。画家很用心,慢吞吞地说着,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弗兰茨低声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嘘嘘叫?”